梦境

我总火样的热，

他总冰样的冷。

今日家的梦境，

何曾有一刻醒！

要真一往的冷和热，

怎么知道梦境？

看如今醒！

看谁热谁冷！

我退了一分热，

他减了一分冷。

还入我们的梦境，

永也不愿醒！

  原载1919年4月1日《新潮》第1卷4期

窗外

窗外的闲月

紧恋着窗内蜜也似的相思

相思都恼了，

她还涎着脸儿在墙上相窥。

回头月也恼了，

一抽身儿就没了。

月倒没了，

相思倒觉着舍不得了。

（1919年月9日，北京）

原载1919年4月1日《新潮》第1卷4期

植树节杂诗八首

一

从西直门骑驴子到西山，

清溪绿柳间一群生气都从晴风里迎面扑过来，

红尘里时时喷出些脂粉气。

驴子背上底零碎诗却给他飞跑跑掉了。

二

今年寻不出去年我植的树了。

明年一定又寻不出今年我植的树了。

反正我植的树总在这匹荒山里。

三

我袋里一个钱也没有了，

石荪却邀我去逛颐和园。

我问得他有钱，

我便去。

四

颐和园太大。

我们要先逛没有意思的地方，

然后好地方不由得我们不去。

我们竟憨痴痴的绕着湖先走了二十多里

五

这么清的湖水，

正好在玉桥下洗澡呵！

六

风弹着一湖鲛绡纹翡翠的明波，

松柏丛里衬出黄琉璃瓦的房子，

楼台亭阁把一座富丽的万寿山都穿戴得满了。

七

我们走上万寿山，

满山底梅花不住把春意来醉我们，

我们仿佛已作了红楼梦里底人物。

八

谁说颐和园不是我们自己的？

我们纵承认私有财产是对的，

难道不记得当年海军经费六千万支消在那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四月五日，北京）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录自1922年初版《草儿》

鸡鸣

“哥哥呵！……哥哥呵！……”

几句鸡声，几家从梦中催起。

嫂嫂起来煮饭。

婆婆起来打米。

哥哥起来上坡。

妹妹起来梳洗。

他却老望着那镜内要明不白的影儿——懒懒地。

又听一声声道“哥哥呵，哥哥呵，”

他说：“天下也有叫不醒的哥哥，——

那里都像我们一家子！”

原载1919年5月1日《新潮》第1卷5期

车行郊外

好久不相见了，

又长出了稀稀的几根青草——

却还是青的掩不了干的。

几处做庄稼的男女

踞的踞着；

走的走着；

挖的挖着；

铲的铲着——

正散着在那里办他们的草地。

仿佛有些正笑着；

却远了也认不清楚。

呜——呜！一溜我们就过了。

他们伸了伸腰，

都眼睁睁的把我们钉着。

原载1919年5月1日《新潮》第1卷5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