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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戊戌悲歌:康有为传》连载(之六)

浏览: 次 日期:2022-02-07

一个“革故鼎新”的万木草堂

 

1892年,讲堂移到了卫边街邝氏祠,后来学生人数多起来,又于1893年冬,再迁至广府学宫仰高祠,在这里,正式挂上了“万木草堂”的匾额。据说这“万木草堂”的来历,是取自翰林梁鼎芬《赠康长素布衣》一诗中的诗句“万木森森一草堂”。之后,众人将这三处讲堂统称为“万木草堂”。从1891年至1898年10月万木草堂因戊戌变法失败被封(焚毁藏书三百余箱),康有为办学的时间,长达七年。

在长兴里的时候,学生二十余人。到卫边街,已经有四十多人。到广府学宫,已经多达一百多人。由此,可以看出办学的成效。

学堂,当然要有“学规”。康有为参照先师朱次琦礼山草堂的成规。手撰了《长兴学记》,以为学规。在德育方面,提出格物、励节、慎独、养心、习礼、检摄威仪、敦行孝悌、崇尚任恤、同体饥溺等中国传统的道德训诲。在智育方面,提出义理、经世、考据、词章以及礼、乐、书、图、枪等方面的知识要求。毕竟在那个时代,康有为不可能完全摆脱科举考试的影响,完全取消时文帖试的内容,但却大大增加和新辟了西学、孔子改制、大同之世诸说。这和当时所有的学堂都不一样,“卓然而立,惊动四方”。

回忆起这七年的时光,梁启超对万木草堂的总结,是目光独具的:“其教旨专在激励气节,发扬精神,广求智慧。中国数千年无学校,至长兴学舍,虽其组织之完备,万不逮泰西之一,而其精神,则未多让之……教育之所重,曰个人精神,曰世界的理想……其为教也,德育居十之七,智育居十之三,而体育亦特重焉……至其重精神,贵德育,善查中国历史之习惯,对治中国社会之病源,则后有起者,皆不可不师其意也。”

可以先看看康有为给学生开设的学科。

义理:孔学、佛学、周秦诸子学、宋明学、泰西哲学。

考据:中国经学史学、万国史学、地理学、数学、格致学。

经世:政治学原理、中国政治沿革得失、万国政治沿革得失、政治实用学、群学。

文字:中国辞章学、外国语言文字学。

科外学科:校中:演说(每月朔望课之)、札记(每日课之);校外:体操(每间一日课之)、游历(每年假时课之)。

这样的学校,出在晚清,谁能说不是一个奇迹?这里所授、所学、所执行的内容,只要看看其他学馆的学科,就马上明白。这里可以充分看出康有为的政治理念和教育理念。泰西哲学,万国政治沿革得失、外国语言文字学、数学、格致学以及体操的引进,在当时不能说“独创、绝无仅有”,也是非常罕见的。引进的这些教育内容,与考科举无涉,但对当时守旧落后的中国,不是最最需要的吗?

康有为给学生的,不仅仅是推开一扇窗子,而是一个全新的天地。所以,说他在为变法为维新运动培养人才,救国图强,也实在是并不为过。直到今天,一些学者对这样的结论仍持反对意见,认为“万木草堂”就是个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“补习班”而已,根本谈不上“培养维新人才”。康有为的很多弟子的说法其实有些“拔高”。客观地说,当时康有为办学的最大目的,的确是和弟子们准备赴京会试。但是,又由于康有为对时局与中国未来的变化和危机有了自己的看法(尽管看法朦胧),这看法就是中国必须维新,维新就是“千年之变”!——这一点,也是事实!否则,如果仅仅去准备参加科举考试,用得着学习泰西哲学、万国政治沿革得失、数学、格致学、地理、外国语言文字学、体操吗?

学堂连年三迁,由最初的二十多名学生,三年后便发展到近百人,深受青年学子的欢迎,这也标志着他教育的成功,这所新型学堂的成功。

很有趣的是,讲课的时间到了之后,先由一个学生“击鼓三通”,鼓声里学生齐集面对讲堂站好,康先生到了,向学生“左右点首,乃升坐"。当时一般学馆是敲木梆,这梆子声一响,有些“守夜”的感觉。唯独万木草堂是三通鼓声,令人为之一震。这做法来自《礼记》《论语》,“入学鼓徵”“鸣鼓而攻”。这种“鸣鼓集众,行古之道”,带给学生的是一种很郑重的仪式与氛围,很是“检摄威仪”。先生讲课,不带书本,面前的讲桌上只有茶壶茶杯。一般讲上两个多小时,休息片刻,馆童送来点心、粉面等,他用一些,喝点茶,继续讲。两三个小时,耗气不少,也累了,学生也累了,休息片刻正好。学生条案桌上也只有纸笔,边听边做笔记。

开堂授课这一年,康有为才三十四岁,精力旺盛,已是教书最好的时候。“康先生中等身材,眼不大而有神,三十岁以前即留胡须,肤色黑,有武人气。他是荫生中举,是个世家子弟,但他的生活朴实。先生不住在万木草堂,他家住在云衢书屋,在惠爱街,距离广府学宫相当远,每日往返都是步行……康先生的精神很好。讲课时总是挺着脊背坐几个钟头。同学们坐了四五个小时无靠背的硬板凳,下课后即回宿舍倒在床上了,但康先生回到他的屋子即批阅功课簿。若有些非面谈不可的问题,随即传见。倒在床上的同学,最怕被传。”(梁启勋《万木草堂回忆》)

康有为讲学重今文学,内容涉及孔学、佛学、汉、唐、两宋、世界大势、列强历史沿革等等,每论一学,论一事,必上下古今,并引泰西(欧美)事例来证明。他最爱讲、学生也最爱听的,是“学术源流”课。他把儒、墨、道、法等所谓九流,以及汉代的考证学、宋代的理学等,历举其渊源派别。又如文学中的书、画、诗词等也是这样。书法,如晋之羲、献以前如何成立,羲、献以后如何变化;诗格如唐之李杜,李杜之前如何发展,李杜以后如何变化,都讲得原原本本,列举其纲要。每个月讲三四次不等,先贴出通告,“今日讲学术源流”。

梁启勋是1893年进“万木草堂”学习的。他说:“戊戌以前,政府无干涉之事。社会人士初以我们为怪物。康先生中举以后,才知道康有为主张废科举不是因为他不会作八股。而且每年草堂弟子中举人、中秀才的也不少,舆论就转变了。万木草堂从1891年开办,至1898戊戌,共八年。草堂学生连同康先生往桂林讲学之后的两广学生以及在上海、北京来拜门的约千人。”

先说招生的办法。他不举行一般形式的入学考试,也不拘泥于文化高低,年龄大小,只对学生逐个进行一次“面试谈话”。在谈话中,先了解学生的大体情况,然后直率地谈起自己的办学观点和办学方法。他直言旧教育的种种弊端,向被试者诉说自己的政治学术思想,这就是梁启超所说的“当头棒喝”。接受这些观点的,自然愿意前来;不接受的,认为会耽误自己科举之途的,任其自去。一定会有不接受者,也有观望的,都正常。该去则去,当留则留。这样的办学理念,在最初是难以被接受的,所以开始的学生并不多。一些乡绅、教馆和私熟先生更会耻笑和抨击。曾在万木草堂学习的卢湘父回忆说:“万木草堂之教法,志在培养有用之人才。其所讲授,非当时学者之所愿听,亦非读书不多者之所能听。草堂来学者,大都读书颇多,而志趣稍异者,故人才之萃于一门,非偶然也。”可见学堂随之后来的影响越来越大的原因,是通过了这样一番“选才”。

卢湘父还提到康先生的两件“特异”之事。一件说先生博闻强记:“迥异寻常,然亦非全恃天资,其学力实有大过人者。”很为特异的是,他有一次看到先生将自己的资料和书稿足足有两大圆箩,竟然全部烧掉了。这可是先生自己的心血啊,说明先生早已将这两大圆箩的资料和书稿牢牢记在心中了。《聊斋志异》中就有书生将读过的书化成灰,反而记得牢的故事。还有一件,是一次他正在凝神习字,康先生从后面走来,他发现后急忙想要站起来,被先生按下,然后先生手把着他的手,示范教他如何习好字。于是,他发现了康先生的手掌非常绵软,觉得这是特异的,因为相士说过“掌软如绵,一生衣食无亏”。这本是两件很正常的事,但卢湘父觉得有些特异与神奇,只说明学生对康先生的万分敬重吧。卢还说:“康师举动严重,未尝见其交足叠股。上堂讲授,历时甚久,而八字着脚,到底仍不懈也。”

学生设有听课笔记和读书笔记两种,如在读书和听课时遇到问题,就在笔记上标出。隔十天半月,这些笔记会送到康先生那里,他将逐一批阅。学生十几个字的问题,他会批注上百字。遇到重要的问题,他会随时传学生来面授。学生平时以自学为主,由康先生给每人定下该读的书目。一般学生入学后,最先要求读的是《公羊传》和董仲舒的《春秋繁露》。除了读经典古书外,还要读很多西书、如江南制造局编译的关于声、光、化、电等译者百十种。还有容闳、严复等翻译的译本,外国传教士傅兰雅、李提摩太等的译本。

这些笔记写满之后,康有为就挑出最优秀者,命存入“书藏”,就是图书阅览室。新来的学生,可以通过阅读这些笔记,等于听先生的讲义了。笔记中自然有不少“非常异义可怪之论”,后来在戊戌后查抄万木草堂,均被付之一炬。“书藏”的书,都是康有为所藏的书,同学们家藏的书,也可以自由捐献,“捐入书藏”,是当时草堂学生的一句口头语了。这些书在戊戌后也被焚毁,多达三百多箱。

草堂还设有一本厚簿,叫“蓄德录”。每天顺着宿舍的房间依次传递,周而复始。这是让学生个人每天摘录一段古人的格言、名句,写在上边。如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乐乎”等等均可。摘出的名句除写在“蓄德录”上外,还要用一张小纸写出,贴在大堂的壁板上,使大家随时可以看见,受到激励。每隔三五个月,康有为也拿出翻阅一遍,从中可以看到学生们的思想倾向和动态。

学生们除用功读书外,还要做一件特殊的事情,就是协助老师编书。比如康有为要写一部《孔子改制考》,就先选定一二十个同学,把上自秦汉、下至宋明各学者的著述找来一一检阅。凡是有孔子改制的言论,简单录出,注明见于某书第几卷第几篇,写书用的时候翻检就方便了。参加编书的学生定好时间,会合在大堂,一起查阅图书和做简单注明。这些记录下的稿件,统存于书藏,备先生随时调用。康有为最著名的《新学伪经考》《孔子改制考》,都是如此编撰而成的。

草堂竟然还设有一个“礼乐器库”,有钟、鼓、罄、铎、干、戚、羽、旌以及投壶所用的竹箭等。每月一次习礼,这是尊孔的仪式。康有为自编了一套“文成舞”。到时钟磬齐奏,干戚杂陈,礼容甚盛。能想象出学生们跳此舞的样子,一定很庄重,想来动作不会太难,难在学习这些礼仪乐器的学生吧。

还有每日的体操,是跑步还是做操?没有记录。记录下的是康有为每年都要带学生们去大自然和名胜古迹游览。这是康有为自己和学生都格外喜欢的。带着一群青年(学生中也有竟然比康有为年龄大的)跃然于峻岭山河之间,很美的画面了。

康有为鼓励同学之间要友爱,相濡以沫,那时的一个词叫“同体饥溺",集体也应当像一个人,休戚与共。学生的书籍、用具、衣着都是彼此不分的。草堂当时规定学生都要穿蓝夏布长衫,在街上如果看到有穿蓝夏布长衫的,就是万木草堂的弟子。入学的学生每人每年要交学堂十两银子,这数目和其他书馆一样。但家境贫穷的学生可免。如曹箸伟是个穷秀才,康有为不受他的脩金。徐勤的家较宽裕,诸事可以自己做主,每年就交来三四十两脩金。教师就康有为一人,算作总教授了,这么多学生,主要是自己管理自己。草堂不分年级和班次,学生就推举出两到三位同学为“学长”,带领同学们读书。康先生如果有事外出,学长竟然可以升堂讲学。陈千秋、梁启超当时都是“学长”。

康有为替学生想得很细。尽管是同门学生,也会有人情交际往来,朋友往还、庆吊自然是不可少的。但每个学生的家境差距很大,随礼的钱数成了问题,不随不好,随吧你多他少也不好看。这件细小的事,康有为知道后,做了明文规定:庆事每人半角;吊事每人一角。这样,一些家境贫寒的学生也不太吃力,没有了压力,因为大家都一样了。学生很感动地说:“有心世道者,其亦有同情欤!”

在这样的教育思想和教育条件、环境下,学生们在一天天成长。直到六十年之后,当年的学生回忆起来,对康先生、对万木草堂无不充满深深的眷恋之情。

陈千秋是康有为最喜爱的学生,读书非常努力,做事很有条理,最爱惜书籍。他看书,如果是在房中走着看,必用长袖垫托在书上;如果是坐在桌边看书,必先用长袖将书桌的尘土拂净,才肯把书放在桌上。梁朝杰异样聪明,十二岁就中了举人,是梁启超把他引入康门的,他听了学术源流的印度哲学后,心仪佛法,有时间就静坐,他把一张藤椅放进自己的蚊帐内,读书打坐都在帐内。一天他请教康先生该读什么书,康先生说;“经书你已经读过了,读司马温公的《通鉴》吧。”仅仅二十多天后,他把二百九十四卷的《通鉴》读完,又去问先生该读什么书。康有为觉得有些稀奇,将书中的人物和事迹问他,对答如流,被同学称为“小怪物”。曹箸伟,名泰,也是绝顶聪明,读了道家学说后,有些痴迷玄学。他听说有个叫林太平的道人能飞行,竟几次去外地寻找此人。他很幽默。一次,看到康先生因生病写了一张客约贴在会客室,他也写了一张,贴在自己的卧室,请人别叫醒他,让他多睡一会儿。其中有两句“五更未睡不能起,木虱咬伤不能起”。徐勤为先生编书最积极,到宿舍来叫曹泰,一进门看到这张奇怪的客约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梁启超在这时钻研墨子,竟然写了一部《墨经校释》,一部《墨子学案》。有一年梁启超入京应试,就由同学王镜如代学长。学长是要给学生讲课的,王镜如口吃,说话有点拌蒜,越急越说不清了。下一堂课的时候,又该王镜如出讲了,同学们逃避不到,讥说“王莽篡位”,成为笑谈。

学堂迁到广府仰高祠,祠堂内供奉着广东历代很多名宦的排位,如晋朝的刺史吴隐之、唐代的名相、曾任广州都督的宋璟等数十位。一天,梁启超和几个同学课间在祠堂聊天,他突然发现神龛内的排位上,竟然有张弘范的名字,对同学说:“张弘范的神主牌怎么能在这里?”张弘范原为南宋大将,后投降元朝,在新会崖门迫宋帝昺跳海而死。梁启超就是新会人,小时就听祖父讲过这件事。张弘范还在逼宋帝跳海的地方,勒石纪功,上书“张弘范灭宋于此”。明代著名的思想家陈白沙也是新会人,在此石上加了个“宋”字,此石上成了“宋张弘范灭宋于此”,一字之贬,严于斧钺。大家议论起来,都说此叛贼不配在此。梁启超的弟弟梁启勋跑到厨房找了把菜刀来,扯下张弘范的神牌举刀要砍,旁边的同学陈子褒叫道:“等等,他还不知罪,待我宣布其罪状再行刑不迟!”提笔写道:“尔张弘范,以汉族之子孙,作胡奴之爪牙,欺赵氏之孤寡,促宋室之灭亡;尤复勒石崖门,妄夸己绩。陈白沙曾以一字之贬,严斧钺之诛。乃复窃位仰高,滥膺祀典;若非加以显戮,何以明正典刑?尔肉体幸免天诛,尔木主难逃重劈。尔奸魂其飞于九万里之外,毋污中土。”

写完,宣读完之后,梁启勋挥刀将牌位砍劈成两段,送到厨房的锅底烧掉,以示焚骨扬灰。尽管此事近似儿戏,但可以见到在康有为“激励气节,发扬精神”的教育下,给学生“正义报国”的影响。正如卢湘父所说:“万木草堂不过私人讲学之所,在两年同学中,其人数又不满五十,似乎无足轻重。但当时能转移风气,与戊戌之百日维新,为中国之一大转机,实基于万木草堂之学风,与万木草堂之人物,有以致之,是不可不一述也。”

这些弟子,除陈千秋、曹泰英年早夭外,后来果然都多有建树。梁启超成为康有为之后变法最得力的助手,几与老师齐名,称为“康梁”。梁是个中国历史上少见的通才,史学、政治学、经济学、法学、哲学、宗教学、民族学、农学、小说、政论、诗词、戏剧、书法……无不涉猎并有所建树,所著《饮冰室合集》计一千四百万言。冯玉祥称他“矢志移山亦艰苦,大才如海更纵横”。梁朝杰也是“天才绝特”,参加“公车上书”时年仅十七岁,后留学美国,曾任《世界日报》主笔。韩文举后曾任长沙时务学堂教习,澳门《新知报》撰述,1900年参加自立军起义。麦孟华也参加了“公车上书”、保国会和强学会,后流亡日本,曾代理大同学校校长。民国初,袁世凯复辟帝制,曾请他担任教育部长,但遭其断然拒绝。王镜如后任澳门《知新报》撰述,1900年参加自立军起义,后避居港澳,民国初任东莞知县。杜奎曾东渡日本任教,后回国任律师。陈和泽和杜奎一起去日本任教,回国后任广州南强公学校长。

梁启超这样评价康有为的教育实践:“先生不徒有教育家之精神而已,又备教育家之资格。其品行方峻,其威仪严整,其授业也,循循善诱,至诚恳恳,殆孔子所谓诲人不倦者焉;其讲演也,如大海潮,如狮子吼,善能震荡学者之脑气,使之悚息感动,终身不能忘,又常反复说明,使听者涣然冰释,怡然理顺,心悦而诚服。”

凡有读书求学经历的人,在若干年后回忆求学往事,其感情都是最真实、真切和自然的,因为那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启蒙阶段,它勾连着今后到终生。如同父兄般教育过自己的恩师,其人其事,如在目前,孰能忘却?